我不认为我在做所谓的“新媒介”——管郁达与郭鹏的谈话
文 / 管郁达
关键词
工业文明 图像泛滥 自然而然 影像语言 热媒介 认知的倒退 仰望星空

在谈话中郭鹏认为他们这代人一生下来所接触的就是“新兴媒体”,对他们来说对新媒体的接受和认知是没有负担的事情,所以很快就会用这种工具或是媒介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感知,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他在作品中更多的不是去探讨新媒体语言方面的问题而是注重自我表达的通畅。同时他认为工业文明的发展促成图像的泛滥从而导致了人类认知的“倒退”。
他认为作为一个艺术家重要的是方法的问题,但更重要的是能够提供一个新的角度和经验,引导大家进入这个世界,能够提供一个新的进入这个世界的通道。

管郁达(以下文字中简称“管”):前天,我在工作室看了你的很多作品,有一些作品以前见过。但是后来的,比如说有点像阳光透过教堂的玻璃马赛克透过来的那种感觉的作品,看得就比较少啦。记得2004年我刚到昆明,李季让你来找我,然后我们一起做了你们的第一个展览 “看图说话”,总共有八位艺术家,是吧?

郭鹏(以下文字中简称“郭”):对。

管: 那个展览包括两个德国人。当时我们讨论了很多次,还做了记录,我当时对新媒体影像的感觉,就是之前邱志杰或者郑国谷,他们做了很多关于图像的展览,在中国当代艺术中是比较早的。应该是五年前吧,有一次郑国谷与我通电话,谈到图像问题,郑国谷说:“当今是一个图像泛滥的时代。”的确,因为人类文明进入到一个所谓的“后现代主义时代”或是 “后工业文明时代”,艺术表达的媒介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比如说“架上艺术”的方式也出现了一种所谓的“危机”,它也要面对新兴媒体的冲击了。像你们做“看图说话”的那拨艺术家,都是八十年代出生的,你们一生下来,可能最早接触的就是新媒体,像电脑、电视、互联网这样的新兴媒体,对你们来讲,这可能是个没有负担的事情,因为它不存在历史感很强的那些东西,那么,你们很快就会用这种工具或是媒介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感觉,创作你们自己的东西。当时我提的问题是:对我们六十年代的这批人来讲,我们最主要的表达方式是文字,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学中文的,更多的是因为我们当时只有这种很单一的表达方式,就是写东西而已。当然,那时候也有很粗浅的图像表达,很多都是手绘的,像我们小学的时候做作文,“看图说话”就是是作为一种基础的语文阅读训练。所以当时我们一起来策划“看图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中国社会可能到了八十年代,所谓图像时代真的改变了很多东西。

郭:
是的。我觉得图像的这种所谓的“泛滥”和“普及”是工业革命带来的结果,这个东西是没有办法去拒绝它的,我们这代人生下来的时候,环境就是这样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它都是这个样子,只能说你应该如何更好的去运用这些东西罢了,比如说范宽,他画国画,不然他可以干什么,难道拍电影?所以就是这个道理。我觉得好多东西都是自然而然的,就拿我自己来讲,小时候经常和表哥、表姐一起玩,当时我表哥家是开影楼的,他们家的影楼很大,三层楼的影楼,有化妆间啊,道具间啊,就觉得用来捉迷藏特别好玩,暗房里也很好玩。不过后来他们就转行开餐馆了,于是他们的很多设备就给我了。所以我觉得很多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可能是生在那个环境里去了,就长成这个样子了;当然,作为对于“摄影语言”或是说“影像语言”本身的这种研究,首先要自己感兴趣,从小接触这种东西,耳濡目染这种东西,然后受到这种东西的感染,然后慢慢对这种语言感兴趣。但就我个人来讲,我可能更多的不是在探讨语言方面的东西,比如说着重从语言方面来分析,或者说把一个新兴的媒介引入艺术的领域或是创作的领域当中来研究这些东西,就我个人来讲是这样,我更多的是注重我表达的一种通畅,也就是说我现在这个阶段遇到的是这种媒介,然后我通过这个媒介我可以做到自由呼吸;至于以后是什么媒介,艺术以什么方式存在,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作为一个艺术家重要的是方法的问题,但是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他能够提供一个新的角度和经验,引导大家进入这个世界,他能给大家提供一个新的进入这个世界的通道。

管: 对,我觉得你作为一个八十年代出生的艺术家,早先在大学里面学的课程其实也没有和你现在做的媒介方式有太多的关系,但也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你最初学的是雕塑,雕塑从传统的角度来讲,不管是西方的传统,还是中国的传统,它都和空间都有关系。那么,你为什么要放弃原来你已经学了5年的本科专业呢?

郭: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把陈长伟老师“打击”了。有一次陈老师给我们上课,他教我们做浮雕,他看到我没做就问我:“郭鹏,你为什么不做?”我说:“泥巴太脏了,我不想做。”然后他就说:“好,你出去,以后可以不用来上雕塑课了。”然后我就出去了。可能是我对这种语言不是很熟悉,或者就现阶段来说我对这种语言还没有产生很大的兴趣,也可能以后我会回过头来做雕塑啊,我觉得这个都不是问题。我是这么想的。

管: 对。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们八十年代这拨人,一生下来这个环境就是一个新的媒介环境。这个媒介就像我们小时候看连环画,看图写作文一样,是很自然的东西,但我们那个时候图像不是个主要的东西,它只是一个辅助,为了帮助你说话和写字的东西;你们这一代就不一样了,图像对你们来说已经成为一种主流的东西,像我的女儿爽爽,她接触“三国”,并不是看《三国演义》,也不是读《三国志》,而是从打游戏开始的,玩日本人做的关于三国的动漫游戏,最后再去找简体字版的《三国演义》来看,这个次序完全是颠倒的;但我觉得媒介转换的问题,不是中国人提出来的,它作为后现代主义文化的一个基本的方法论,最早是加拿大人麦克卢汉提出来的,他认为文字这种媒介是冷媒介,而图像这种媒介是热媒介。所谓“热”有两个特点,第一,很快,快速的传递,观者可以马上领悟,假如我画一个人抽着烟,放在洗手间的门口,你不一定非要读懂“Bathroom for male”,才知道这是男厕所了,而画一个女人穿裙子或穿高跟鞋呢,你也不一定非要看懂“Bathroom for female”,才知道这是女人去的地方。这个时代对于我们六十年代的人来讲,确实需要一个转换的过程,但是对你们来讲,你们一开始就接触这个媒介的时候,是不是就觉得这种媒介确实是得心应手的?或者说“我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你来说,我觉得你最初的表达也不是一种新媒介的东西,对不对?

郭: 所谓“媒介的转换”,对于我来说不是我所擅长的东西,而且也不是我所思考的重点,但并不是说我就不做语言方面的研究,而是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思考方式,你交给我一样东西,我就用这种东西来给你办事,我就用这种东西尽力而为地为你做事,给你把这件事做好,这是第一,第二就是,新媒介这种东西,我认为是不能按照媒体进步论来讨论的。

管: 对,这个问题2001年我在北京做“中德新媒体艺术活动周”的时候,就和汪建伟讨论过。

郭: 就是说你做影像的就比搞绘画的“前卫”,而“前卫”就是好,没有这个道理。

管: 对,这个和“前卫”不“前卫”没有关系,它只是一种你想表达自己的形式而已。

郭: 而且,我的理解就是它只是给了一个更多的表达方式和渠道,仅此而已。

管: 是艺术家表达自己情感和想象力的一个比较便捷的途径而已。

郭: 影像这个东西出来以后,特别是摄影,或者录像、DV,现在电视频道也越来越多了,有数字电视啊什么的,很多,还有像网上的直播,上传、下载什么的。我觉得从某种角度来讲,这是人类认知的一个“倒退”,为什么说“倒退”呢?因为它让人们丧失了想象力,一目了然。

管: 我明白你的意思。

郭: 它是让人们丧失了想象力,像一首诗放在这,我看完后我可以仰望星空,我可以想象,一把古琴放在这,你弹出来,我弹出来和她弹出来都是不一样的,虽然是同一首曲子,但就是不一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内心的东西。但是像当今这种图像的泛滥,它把你内心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抛弃掉了,它使人类倒退,它让人没有想象力,没有诗意,就更谈不上创造力了。

管: 对。不论是电脑还是其它新媒体,它要解决无非是运行速度越来越快,存储量越来越大。其实说白了,你做的那些图片的东西,其实和所谓新媒体没有什么关系。

郭: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做摄影的,我更没有想过我是做所谓“新媒体”的。

管: 很好。

郭: 我觉得这个不重要,这不是东方和西方的问题,也不是传统媒介和新兴媒介的问题。我觉得艺术家要解决的不是这个问题。

管: 对,像电脑图像这种东西,随便找个熟悉制图软件的大一学生都可以做得很好,他不需要什么想象力的,这些东西电脑和软件都给他规定了。

郭: 对,这不是艺术家所关注的东西。

管: 那你关注的东西是什么呢?

郭: 就我现在而言,以现在的知识和阅历来说,我觉得应该关注如何往上看的问题,我觉得还是一个终极的东西。我觉得我们解决的是这个问题。这就是我所关注的。

管: 对啦。

郭: 就是从人本身出发然后到更高层的东西。当然这会伴随着艺术家个人的特质,这是艺术区别于哲学之所在也是艺术别有意味的地方。

管: 但是你要解决信仰和人本身的关系,关键还有一个肉身的问题。

郭: 我觉得人活着绝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我始终相信有一种更高、更神秘的未知力量悬在我们头顶,至于具体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管: 我也不知道,慢慢找嘛,往前走,我们一起往前走。

郭: 生命的意义所在也就是我们探索和求知的过程,也是值得我们回味和有意味的地方所在。

管: 好的,你已经回答了我刚才问你的问题。


2008年4月5日晚于郭鹏寓所
(录音整理:尹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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